书精于勤而成于学养 ——略论朱仲夫书法 杜文和(著名作家 浙江文联《东海》杂志原主编) 仲夫曾赠我一把纸扇,自书元曲数种,五六百字,一律豆大行楷。去夏在杭城出席一个会议,持朱扇坐听,近旁文友某君向我索扇邀风。扇到他手里,却不扇,先将墨迹研读一番,对我说:唐诗律严而活泼稍少,宋词铜琵铁板震人耳鼓,元曲却多婉约,苍凉悲美。我喜欢元曲,你看扇上这几首元曲。边说边就合扇欲走了。我说我有一本《元曲集成》,收上千只元曲小令,刚买的,你喜欢元曲以后有机会就托人带杭州来送你,但这扇子。。。。。。不容分说,扇子就又回到了我手里。几天后,那位雅士打电话来托我索求朱仲夫书法。我问写什么内容。他说唐诗宋词都行。我说元曲的婉约如何?他大笑。 近日闲翻《书画报》,又见到了仲夫的一幅力作:以行草书杜诗五律一首,结体偏斜,笔势略走险绝一路,这与他先前行楷的工整,判若两人。如果说他以往的行楷稳而不俗,润而不肥,如今的行草则险而不怪,老而不枯。两者意趣迥异,各领风骚,但根骨上是一本所生,其血脉的贯注并无二致,诚如车有两轮,一鸟双翼,都是一个主体所派生出的两个支点。恰恰又正是这两个支点的平衡,终于运载起数十年收获从容地走向成功。这就是朱仲夫给我的印象,也是作为一个书法家所示人的风采。 仲夫以碑帖入门,初临柳公权《玄秘塔》。柳书如深山道士,修养已成,神气清健,无一点俗尘。可见其书写的起点便不同凡俗。继而他又转攻颜体,当时他已在军中,而颜字如项籍挂甲,樊哙排突,硬努欲张,铁柱将立,磔然有不可冒犯之色。这与他的军旅生活在心境上是极为吻合的。待到退役后,他又墨蘸赵孟頫。赵氏落笔灵动,结体活络潇洒,这也是仲夫阅历日渐丰富之后,对人生的体味与领悟又进入了一重新的境界。如今,仲夫则有意无意地放松了对工整平稳一路的追求,一管笔挟数十年功夫,又分别指向米芾、王铎、傅青主,另辟蹊径,追求结字的险绝,以期领略老军荷戈的笔势意趣,窥探前人从敧侧中求得扛鼎之力的书艺构想。 书法倘若专学一家,但求形似,是为书奴,不成名家。传世的王铎墨迹,多为临写古贴,但取石本对照,并不全似,甚至有纯属自运,不守原帖规范处。吴昌硕临摹《石鼓》数十年不辍,一日有一日之进境,所谓一日有一日之进境,并非一日比一日逼真,而是一日比一日不像。这便是大化之功。 但这种实入化出之境,绝非随心所欲的任意,而是一种心领神会的再造,其自由是面壁数十年这种刻苦之后的蜕变。仲夫是深谙这一层禅理得。昔越中有智永禅师,深居永欣寺阁上临书,所得笔头置于竹筐,筐可受一石,而五筐皆满,凡三十年,于阁上临得真草《千字文》,好者八百本,浙东诸寺各施一本。仲夫常以这种先贤精神自勉,勤于书学,夏日汗水与墨并晒,冬则三九呵墨,十数年不懈,常于一把扇上精楷六七百字,也曾手抄一部经书,十万字,字字端正小楷,耗时十月。 当然,我们可以说举凡成了正果的书法家大概都有过刻苦砥砺的经历,但也决不可因此而认为只要下一番苦功就都可以成为一个书法家了。这当中还有其他种种促成因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学养。余任天先生曾说过:书家者流,疏与学养,重于其形,卓然如董其昌亦不免流于软媚,祝枝山终觉狂怪。我们还知道,唐朝富户,喜欢请人代写经书,以作功德,世上便有人专习小楷,靠替人写经过活,世称经生。过去官厅文牍,字迹只讲究匀称,排列状如算子,其书功力深厚,世称吏楷。经生难称书家,吏楷与法书相比终究缺少一层逸气。所以仲夫认为,书法在点划上所结构出来的美,只是一种外在的书法样式,书法更应该是学问饱满之后的一种外溢,以学问滋养书法,或古拙,或静穆,或沉雄,或空灵,火气不生,超凡脱俗而进入高妙,这才是书法美学的深层内涵。讲书法而不惟书法,心追手摹之处在于儒道二字。 儒道讲入世,其责任是在一个秩序破坏的社会中重建秩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种学养所沉淀的笔墨必然是雍容整肃,以安静简穆为本。而道家追求出世,山野之人,采菊东篱下,反对人为的秩序,顺其自然,一片浮云,闲若不系之舟,这一种文化心态表现在书法艺术上必然是飘逸淡泊,得自然之天趣。所以考究仲夫的书法,前期行楷,追求的是儒风,而后的行草则得力于道骨。 书学偏执于艺,失之匠气,偏执于法,枉有技巧,得儒雅方为有品,得道骨则更为高妙。所以如今的书法家仲夫在执笔之余,经常守着许多书籍一本又一本地咀嚼。 (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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