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冠雄---枕荒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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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冠雄---枕荒而眠

                                        (摘自拙作《半瓢秋水》一书）

    他把生活“磨”成了《心经》，而把《心经》“磨”成了生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书法家荒眠，户口名：颜冠雄。旗人之后。其母善丹青，对他有影响。同是旗人，由其母引荐，拜师启功于“文革”受难之际。六张儿的年龄，身体干瘦。家务缠身，处之泰然。学历不高，书法已自成一体。有少儿的“稚”，有老僧的“定”。

拙作《半瓢秋水》书名题签为颜冠雄所书。

   “荒眠”二字有枕荒而眠的想象——“睡着了别叫我。”他那么累，还能把字写得如此脱俗，“旗”人。

    5年前，我与荒眠是近邻。上下楼见面时，我从不跟他打招呼。后来，楼里通了燃气，我去他家收费，是第一次进他家，也是第一次和他说话。荒眠待人很和气，说话的声音低而诚恳，没有原来感觉中的古怪、冷僻。说话间见他墙上有一幅启功先生的墨宝，我半信半疑，问他是否真迹，他才倒出师从启功的历史。没想到此人身藏书香，让人刮目。我不懂书法，当时非要看看他的字。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让我看了。其中有一幅“启功体”的字，在我眼中似可乱真。我说好，他说不好，这是内外行之间的差距。“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白石老人早有定论，荒眠看来深谙此道。

    来往多了，再见面时，便以大哥称之。久而久之，对他的书法艺术和他的家庭状况便多了些了解。他喜欢欣赏一些常人看起来并不舒服的书法家的作品，顺便了解他们的艺术观点。比如：“以出世之心而做入世之事”（此句当是前人语，弘一法师似曾道过），是他学习赵冷月先生的最大收获。这是10年前的事，今天看来，他是以这句话为生活准则的，家庭内外莫不如是。

我请他帮忙写字，无不应，即使是写一些书法之外的字。我常开玩笑地说：“拿你当写大字的用了。”他笑笑说：“哪儿有那么些事儿啊！”真实、朴实。我无以为报，便常送一些茶叶给他，他从不说好坏，给什么喝什么。

    荒眠夫人有洁癖，进了家的荒眠不是一个书法家，而是一个“囚犯”。衣服放哪儿，鞋脱哪儿，人坐哪儿，手摸了哪儿，都会受到夫人严格的监视。“自由”被剥夺了的荒眠随遇而安，不急不躁，不烦不恼。夫人允许在哪儿坐就在哪儿坐，像一个打坐的僧人。不过，这一时期，他的书法开荒造田，像一个儿童自由地播洒他天真无邪的想象，居然返朴归真了。我为他的艺术走向成熟叫好。

    荒眠喜欢京剧“程派”抑扬顿挫、超凡脱俗的行腔；喜欢评剧老白玉霜陈年老酒般的音质；喜欢张大千的泼墨山水、齐白石用笔的简约；喜欢丰子恺的漫画和毕加索的“破坏”性创造；喜欢看“人艺”的《茶馆》、听裘盛戎的“花脸”；还有骆玉笙的京韵大鼓、马三立的单口相声……

    荒眠退休之后，到北京文物基金会负责办公室的若干事务，闲来挥毫的兴致愈浓。不幸的是夫人“迷恋”气功，洁癖也是变本加厉，女儿也因此陷入“独处”与“幽静”之中。如此一来，荒眠无异于“水深火热”。上班之外，家务劳顿，精力、体力备受考验。我为他的境遇叫苦。他依然故我，按部就班，应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跟谁都“无争”，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就像他写的字，落笔看似无法，收笔煞是从容；单字没头没尾，全篇浑然天成。原来挂着启功墨宝的墙上换了他自己写的《心经》，说明他已经从法“师”走向法“我”，这幅书法作品我以为是他书法生涯的巅峰之作。生活即书法，书法即生活。

《心经》的文字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磨”。他把生活“磨”成了《心经》，而把《心经》“磨”成了生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幅极品中的字奇奇怪怪，单挑出一个个的字像他生活中的一个个困难，合在一起又是他完整的生活，不仅挑不出什么毛病，反而觉得完美无缺。是佛经使他彻悟了吗？他的生活简单、真实，自然到了极致，平淡到了极致，安然于每一天，不必忧虑第二天怎么过。我怀疑他得了《心经》的真谛，胸膛里已经是一颗“出世之心”。

    荒眠，“荒”字可以理解为原始、自然、静谧、随意和本真；“眠”字可以是安静、安详，是自由、小憩，是沉思、深思，是磨合、修正，是充电和需要；也可以是与“冥”对话的方式，是叩击神明之门以通灵的钥匙。“荒眠”是对人生所有不幸的“放下”，是真正意义上的归于自然。有时候，他在家里的椅子上坐着就睡着了，像是睡在了从没有人类痕迹的荒原之上，他是枕荒而眠的。